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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葳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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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墨和宋淩風一前一後到診所的時候,梁深正在準備給一個發燒的小朋友打點滴,並沒有註意到有人進來,看的出來,那小孩怕的很,梁深正輕聲細語地哄。等他終於把手頭的工作做好了,陳墨輕敲了幾下診所的門。提著保溫飯盒走了進去。

“墨墨,你怎麽來了。”

梁深眉宇之間有一絲疲態,小李醫生帶著媳婦回娘家的事她是知道的,所以診所裏大小事務基本都是梁深一個人在做,所以經常陳墨起床的時候,梁深已經出發去診所了。看樣子這家夥,不僅晚飯沒有吃,中午也不一定有好好吃飯。

陳墨把飯盒放到診所裏唯一張辦公桌上,取出裏面的食物擺好,把梁深拉過來坐下,一臉不容辯駁的表情。

梁深無奈地笑笑,聽話地坐下來低頭吃飯,嗯,這盤青菜應該是陳墨做的。

梁深吃飯的時候陳墨就坐到那個正打點滴的孩子邊上,和她聊天,梁深兩手插兜,不停地在巴掌大的小診所裏晃呀晃的,最後走到了正在吃飯的梁醫生身後。

“梁醫生打算什麽時候回A市啊?”宋淩風俯身在梁深耳邊問道。

梁深拿筷子的手一頓,但立馬被他不動聲色的掩蓋過去了。

“宋少爺問這個做什麽?”

“不是我多管閑事啊,你那好表妹聯系不上你,天天電話騷擾我。”宋淩風站起身,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遲早要回去的吧,早點回去吧。”

“我的事情不勞你費心。”梁深說完低著頭繼續吃飯,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不去想,也不念,就可以當做什麽都不會發生了,哪怕只是暫時的。

回去的時候還是陳墨走在前面,不過這一次是宋淩風拿著手電筒,陳墨一邊掩著手打哈欠,一邊聽宋淩風在身後鬼叫,“墨墨你小心點……”,“前面有個溝……”、

陳墨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十點了,最近好像被人按了快進鍵一樣,日子一晃過去了那麽多天。其實她是一個挺隨遇而安的人,不然之前也不會安於漂泊不定的生活那麽久,可是梁深呢,離開城市,離開大醫院的崗位,陳墨還記得梁深之前的辦公室,空間很大,裏面擺滿了綠植,他就這麽離開了,那些植物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照顧。最重要的是她沒有牽掛,只身一人,可是梁深呢,他有父母還有一個兄弟還有許多表親,無數的牽掛是可以說放下就放下的嗎?而且他拒絕了自己之前的提議。她可以對梁深好,但這些能代替他所失去的嗎?

不是不欣喜於這樣的溫暖,可惜不能以這樣一種無私的方式。她長這麽大,除了母親沒有欠過別人什麽,以後也不想欠什麽人的債,就這樣與世無關的活著才是最適合她的生存方式。

陳墨忍不住又睜開了眼睛,頭頂是一片漆黑,窗子外面也是,沒有一絲光亮。陳墨想,這就是鄉村啊,連黑夜都如此純粹。可惜的是,萬物沈醉,人卻如此清醒。

再次閉上眼睛,陳墨忍不住祈禱,一切就這樣繼續下去吧,不計後果,不念將來,就讓他們認真活在現在這一刻,直到最後一刻來臨為止。至於那個最後一刻是什麽時候,誰也不知道,那就這樣好好地過每一天,然後從容地去見證,他們這些人最後的歸宿。人活一輩子,到底該追求什麽,陳墨至今無法思考出一個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而黎明,終會來臨。

早上的時候,陳墨是被雞叫聲吵醒的,在鄉下不比在城裏,在這裏不比以前在陳謙家裏。那一年多時間裏的自己仿佛另一個人一樣,自己不認識不熟悉的一個人,冠著陳墨的名字,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和一堆跟自己沒多大關系的人,荒唐度日。

這裏才是真正屬於她的地方,陳墨從床上爬起來,掀開窗簾,打開窗戶,窗外的各種說不出名字的綠色植物上掛著水珠,空氣清新而濕潤,陳墨深呼吸再呼吸,才發覺昨夜好像下過雨。陳墨笑了笑,她居然連雨聲都沒聽見,這幾天睡眠質量還真不錯。

陳墨回到床邊,疊好被子,又換了衣服把睡衣疊的整整齊齊放在床頭擺好,這個人才是她,井井有條的她,談不上對生活一絲不茍,但最起碼的精致是不容忽視的。

陳墨出去的時候,不出意外,梁深已經出門了,甚至陳墨都不知道他昨晚什麽時候回來的,或者到底有沒有回來過,小時候常常生病的經歷曾一度讓她恐懼醫生這種存在,長大後爺爺奶奶也是在醫院裏去世,然後再是母親,穿著白大褂帶著白色口罩的醫生親手把蓋在他們身上的白布緩緩拉到頭頂,就像一種告別儀式,醫生們會想些什麽呢,她從來沒有考慮過,看慣了生離死別陰陽相隔的他們,內心必當如鋼鐵般堅硬吧,嚴密到透不出一絲特別的訊息。

陳墨拿著小勺一勺一勺喝粥的時候,腦子裏突然湧出了一個念頭,梁深呢,他還那麽年輕,他是一個年輕的醫生,他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嗎?他當時是怎麽想的呢,如果她沒記錯,梁深在倫敦的時候曾經自豪地告訴她自己進了學校裏的少兒研究所,他說自己本來有個妹妹的,妹妹和弟弟是雙胞胎,結果弟弟梁淺出生的時候很健康,後來也很好的長大了,妹妹梁葳卻從小體弱多病並且在六歲的時候永遠地離開了他們的家庭,父母為她起名為葳,草木葳蕤,何其茂盛,結果他的妹妹還是抵不過造化,永遠地離他們而去了,她還記得梁深說他長這麽大了,還是忘不了妹妹躺在冰冷的小棺材裏時,那張可愛卻蒼白的臉。陳墨能夠想象那個時候不過十三歲的梁深,暗自捏緊拳頭,悲傷又倔強的樣子。

是啊,他學了那麽多年醫,他去國外知名的醫學學校進修,為的就是將來發生在自己家裏的悲傷往事能夠少發生在別人身上吧。這是多麽好的願望。梁深他究竟為什麽願意放棄一切跟著自己來這裏?憑什麽?還是說在她失憶期間,他們那次偶然遇見的時候,梁深就已經變了,這中間一定有好多她不知道的變故。

陸嬸見她發呆給她夾了一個煎餃到碟子裏,陳墨回過神抱歉地笑笑,夾起那個煎餃放進嘴裏,她沈默地咀嚼,突然就有一種食不知味的感覺。

梁深和他到底算什麽呢,不過是高中時對彼此半年時光的擁有者,梁深主動和她親近,對她好,她從未深究過原因。接下來缺失彼此的長長時光裏,她不是沒有牽掛過,但也僅此而已了。陳墨想起自己在屋頂提出的建議,當時覺得一腔真心的提議,現在她只覺得可笑至極,她是憑什麽有自信能夠和這個人一起好好生活,甚至帶給彼此幸福平靜。她憑什麽?她有什麽資格?有什麽資格讓梁深對她這麽好。這個人跟在她身後這麽久,她對他的了解還是單薄的可憐。那個炎熱的午後,趴在辦公桌上不負責任蒙頭大睡的醫師,在彼此錯過的那幾年曾經經歷過什麽呢?他本該站在手術臺前的,帶著手套,手執各種手術刀,臉上是緊張到極致又極其鎮定的神情,而不是呆在辦公室裏,拿著註射器給小孩子註射疫苗,這些事普通醫師就可以解決。梁深他沒說,她也沒問。

陳墨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她問自己究竟了解這個人的什麽呢?這樣一想好像又回到昨天晚上的死循環裏,一切真的能?就這樣繼續下去嗎?

陸嬸在給阿潛餵飯,並沒有註意到陳墨隱忍覆雜的表情,這孩子早上的時候最傲嬌任性,大概和許多小孩子一樣不想這麽早起床吧。陳墨的思緒終於從那死循環裏解脫出來一點,她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好像也常常這樣。她笑著摸了摸阿潛的頭頂,突然發現餐桌邊好像少了一個不該少的人。咦,吃飯一向準點的宋淩風宋大少爺居然不在。陳墨環顧四周,還是沒看見那個越來越熟悉的身影。

想起宋淩風,她的心路湧出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人,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幾年從來沒有出現過,然後突然某一天,就是何煦婚禮那一天,空降到她的世界裏,談不上偶然還是刻意,就這樣橫空出現了。

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和異性之間最親密的接觸都給了這個人,親吻撫摸,雖然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雖然沒有多少心動的感覺,但宋淩風這個人成功地給了她一種詭異的特別。

這個人曾給予了她欺騙,傷害,也曾在那一年裏給予她親人的關懷,甚至朋友似的陪伴。這兩樣東西,都是她人生裏曾經求而不得的部分。

宋淩風啊宋淩風,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在我心裏,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為什麽我心裏最孤獨晦暗的部分,因為你的存在,因為那荒唐可笑的一年,被撕開了口子,滲進了光。

有沒有可能,有一天,那裏,她的心上,也會草木葳蕤,路過的人紛紛讚嘆著何其茂盛。

是不是,那個叫梁葳的女孩子沒能等來的,不能擁有的一種叫時光的東西,她會好好地,認真地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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